海上漂流生者,闽中人氏也。年二十,北上姑苏,就读东吴大学国文系,后四年辗转沪上,执搔首之秃笔,谋稻粮于海上,尝为斗米折腰,时向现实低头,因自笑谓海上漂流生。(更多原创文言文:http://blog.sina.com.cn/dandiehua)
其生也,举族皆喜,父赐嘉名曰惠夏,翼其泽惠华夏也。五岁成诵,八岁能文,酷爱古文,熟读《聊斋》,能述《三国》,乡里称奇,谓之神童。及入庠,学业颇优,以乡解元入县一中,村人皆贺。算命先生尝过其居,语其父曰:“此风水宝宅,必出贵人,位列文官焉。”父喜,抚之曰:“我儿记此。”因自许,意必及贵,惠泽华夏焉。高中载,成绩尤佳,常列前十,数居冠首,自谓非北大、清华而不入。
生喜作文,尤爱议论。小学六年级,以文论教师待成绩优劣者之不平,获县征文一等奖。此后高谈不能自已。自谓举世之救者,华夏之未来,人谓迂腐,而自不知。
癸未夏,生往东南名城厦门游,初出小县,身置高楼大道间,心甚茫然。入店购衣,初不为意,及试穿而见标签,价皆数百上千金,囊内羞涩,甚是不堪。店员见状,意甚不屑,顾之而笑。生大怒,呼曰:“贫寒岂可为?店小来欺笑!”及归,愤然改志曰:“金钱、美女岂有定属乎?大丈夫当精诚以致也!” 乙酉夏五月,生逢高考,意气颇盛,自谓答卷如流,名校无忧。及七月放榜,则名落孙山,位列年段三十有一,清华、北大之门闭焉。向时谓之神童者皆曰:“不过尔尔!”生闻而惧,叹曰:“炎凉世态,情何以堪,唯有自强,能当此寒。”遂不它顾,择日北上,就读姑苏,自谓来日方长,必将衣锦还乡。
入学方始,生即立志厚积薄发,广涉文史哲,经史子集无所不览,自谓精神足,方可立乎不败之地。每览书,则加以独立之思,质疑之态,尝做《批判庄子》,而入行家参考文献,屡发诗论,数为导师所举赞。毕业论文入校优,荐省优,院三百人,三人而已。尤喜儒家言论,尝立笔名曰:“淡得华”,效儒家于平常俗世,求生命之华彩也。沉湎精神幻海,自谓内气甚足,能处无常之世界,堪对不定之未来。同窗谓之“书呆”,而不之屑也。及毕业,三试工作而不成,乃知向时所谓精神者,可自慰而不可以立世也。
己丑岁末,生乃自姑苏辗转沪上。沪市,大都也,商业俗流最盛。生初投简历,标榜饱学,人多不屑。同窗渔樵先生者时亦旅居沪上,见其简历大呼曰:“此乃迂阔书生言,何以居沪乎!”遂加点拨,开其窍曰:“无他,投好,人必有意。”生乃极言人所好,一日而九致面试焉,不日而致职矣。供职之所以传承中医自命,生初闻而喜,曰:“吾好中医,此无乃天赐之良职乎?”及其任职,乃知此亦挂羊头卖狗肉者流。生以饰狗头成羊肉为职命,不实之文案,以无为有,弄虚成实,百般吹嘘,童叟皆欺。生每见之,常欲作呕而吐,掌柜则语之曰:“力不足,何以致客乎?”常使生等加班,每每午夜而归,做七休零不足怪,所以大其宣传之力也。
一月劳劳,止获卅百,终日惶惶,恐失饭钵。生乃叹曰:“惠泽华夏已然无望,金钱美女安可致乎?古人不遇而叹,虽沉下僚,亦列公人之属;我今独困,上不能平天下,下无以善其身。文人之困,于斯独甚!”渔樵先生慰之曰:“崇德好学,颜子穷死陋巷;高才善赋,左思不出涧底。寒士命蹇,自古皆然。子所可为,安时而顺命也。若乃顺俗世之流,逐众人之波,去人所恶,投人所欢,虽不必富贵,立命可矣。”生对之曰:“此高士所不为也。”渔樵先生曰:“子言差矣,所谓高士者,顺命自然而已。”生曰:“从老庄乎?”渔樵先生曰:“所谓自然,顺世而已。禅语云:‘山是山,山非山,山又是山。’老庄‘非山’,而不知‘又是
山’之妙也。”生曰:“其妙若何?”渔樵先生曰:“若得此道,则言行与众无异,悠然游乎俗世之间,左右逢源,人莫能害,富贵可致,功名能成。其心则异乎常人,不执万物,亦不执于‘不执’,是以心无挂碍,宠辱不惊,莫不可乐也。”生曰:“汝言虽是,恐难行也。”遂行如故。
后一年,生即获罪于新来之上司,以其争理而不顺命也。时近旧历之新年,生因之失业而无恃。及还乡,里人问“高就”,生言闪烁,不知所答。忆往昔意必衣锦还乡,则呆然自笑。初一日与族人同游高山,登顶四环而望,众山渺且小矣,生意气顿盛,似可控天下于掌上矣,啸歌不已,人以为狂。后五日,生时与亲朋高饮,每饮,至醉而止,醉则呼曰:“富贵岂有定属乎?吾何以久沉下列?”又谓族人在乡务农者曰:“吾愿为汝,朝露向深山,明月荷锄归,其乐甚矣。”人皆笑之。
明日,生复北上,与稻粮周旋乎海上矣。
二 辛卯春重游大仙峰有感
辛卯春,吾自沪反乡,举家欢聚,其乐甚融,乃忘旅沪之劳心也。初一日,天公作美,风和日丽。族人有好游者曰:“天意当登山也。”众皆和曰:“莫如大仙峰!”
大仙峰者,闽中戴云山之高峰也,海拔一千五百五十有三,乃大田县之巅也。北麓县城望之,四处群山绵绵,大仙峰南边兀然耸立,直插云霄,气势非凡。南麓屏山乡卿里村者,吾乡也。海拔一千有余。由之北望,山势亦颇雄伟。满山皆树,松柏尤多,山腰有寺,名曰崇岩,远观如绿衣一点,乍隐乍现。其巅有二,似仙侣依偎,含情脉脉。若夫烟雨朦胧,雾张四野,其巅特出,恍若天上。
餐毕,举族待行。村西北向,通山之道有二,其一公路,其二山路。或曰:“公路易行。”或曰:“山路有趣。”众莫定,好游者曰:“宁难行,不可失趣也。”众人称是而行。山路久不行人,野草杂生,好游者曰:“我为汝等先导,从吾无忧!”遂做卷袖状,清障开路,阔步前行,族人戏称“无忧公”。至山脚,路径顿陡,众人有畏色,一小儿甚是不堪。唯好游者劲头正盛,乃招小儿曰:“来,吾负汝!“负之而健步不减。稍上,路通杂林,木藤横陈,下阻道路,上蔽天日。路虽难行,而小溪潺潺,流水悦耳;草木葱葱,翠色怡人。或临溪而戏,或依石而憩,或寻珍草,或探佳木,各乐其乐,众人曰:“山路之趣在此。”
山中爆竹之声渐重,盖崇岩已近。望之,人头攒动,语声不绝,登山游玩者甚众。大雄宝殿内,人人求佛拜神。或语我曰:“汝学科学,亦拜神乎?”吾对之曰:“科学与神乃二界也,不可以神害科学,亦不可以科学害神,拜神何不可?”孔子曰:“祭神如神在。”神虽未必在,敬畏之心在也,遂拜如众。后乃观众人拜,虽轻骄不逊者于此亦庄严肃穆,乃知拜神之用不在祈福,在洗心焉。
其间,一少艾携子拜佛甚笃。正思何家子,及其转向,竟为小学同桌。多年未见,且失音讯,一时竟无语以对。及其携子而去,吾乃望影追思,以至不已。一时间,内心茫然,若有所失,而不知失者何谓。众人拜神已毕,乃谋登顶,吾竟不知。或拍吾背笑语我曰:“木鸡何以登顶乎?”吾思乃醒。
峰顶距寺亦颇高远,族人多有累色。好游者曰:“不登顶,无以凌天下。” 众皆称是,作气而行,谈笑间,已达山顶。吾乃四环而望。四方之景尽在眼底,向时所谓高山者皆小且渺矣。是杜甫所谓 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者也。吾意气颇盛,向时茫然已不知所去,意似可控天下于掌上矣。好游者谓我曰:“哲人似有所思。”吾对之曰:“哲人不敢,思则有之。”曰:
“何思?”对曰:“与汝也。”遂相视而笑。众人皆不知所笑,然亦笑,是时笑声满山顶,盖众乐也。
三 极无极
无极
无极之大,其摄万物也矣。无极所以自极;极者,无极之子也。无极之子有二,其一曰极,其二为无极。其形异,其质一也。无极者,放而已矣。极放以极,无极放以无极也。是故所放有所异,而于放一矣。放者何谓?任其性以适己而已矣。
明乎此可谓得大道者也,虽然其亦不过如是而已矣,非有所胜夫不明大道者也。是何谓也?夫得道者乐道,弗得道者亦以其所可乐者而乐也。乐之形不同而其于乐一也。是以人无所谓高上低下也,高上低下独极之谓也。夫独极者何谓也?欲以一极以盖天下者也,虽然其可得乎?
或曰:“我欲就独极。”或讥讪之:“独极者,非明大道者也。”耻之而不屑与为伍。然其于大道亦远矣。夫大道者无极也,而不极于无极,如彼者可谓极于无极而已矣。其于害道有异所谓独极者乎?独极亦人之自择而已矣,乐之,其谁可非之?虽然其以己所乐之独极而强加乎人之上者,是为可恶者也。
或曰:“虽欲自适,而内外之阻存焉,恶乎自适也?”;或曰:“何不尽毕生之力,以去之也?”;或曰:“虽欲去之,阻者千千万而何可尽除哉?”且夫除阻毕生其谁之适也?阻者生而不可免者也,吾何可避之哉?虽然,若之何者皆出乎自择而已矣。避之可耳,除之可耳,屈之其下亦可也,而何为之曰:“其可奈何哉?”
学于无极者常以无极为贵也,是以凌颠峰而俯视万物,万物皆不可入其眼也。其身虽置万众之间,而其神已游乎天地之外矣。或自以为高而神有自得然,自谓飘飘似仙而高高在上也。然其得无极之形而未获其神者也。若乃夫获无极之神者,其言与行皆无异世所为也,是所谓真无极者也。虽然,真无极者有大惑焉。夫真无极者,于万物莫不漠然而视,无所高高其上者,亦无所低而下贱者也。是以,其于万物也,无所执;至于甚者于无极亦非所执也。无执则其为不知所向,其言亦无所指矣。是以飘乎万物之外而不知所以适,大适者其无适之谓乎?无适之状其若何?飘飘
然而无所就也,生于天地而不知其我谁之谓也,独游乎方外之域而不知谁与友也。驰而疾走乎无何有之域,东西莫辨,南北不分。欲就高上而不知其低下者何,欲达大前而不知其后者谁。其生也若如网之鱼虽得大道而不免于徒然挣扎也矣。以是观之夫无极者去极之乐可谓大矣。是以无极亦终于一极而已矣。我之极其大言乎?吾之大言,其无极乎?其亦不过无极而大极者也。
吾有大惑也,何谓?择处无乡,言行不知所向。行之不似地,言之若无语。欲适己,而不知所可适者。是无乃夫无极之大过乎?是可谓大道不道乎?夫无极之为道也,可忧可喜,可生可死,惑者得无耽于生乐甚者乎?虽然其亦一极而已矣。我之惑而不乐其我之大乐者乎?
极
大道无极,然人皆欲自就其极者也。生死一极,其大也哉。何所极之?适己而已矣。是以极者万形,其于择一也。虽然人有同极,其何谓也?人之适己有二,其一身适,其二神适;是谓同极。
身适若何?其于口则求甘食,于耳则求悦声,于鼻则求佳臭,于目则求好色也。处寒则求暖,居热则就凉,身有重负则莫不欲卸之,手足伤则止其血也,凡此种种,不可胜言,处常之人莫不为之。
神适若何?爱者爱之,恨者恨之,欲者得之,不欲者去之此之谓神适也。然神适多变,曾至以不适为大适也。若夫求大道者以惑终,惑而为可适,不知生之为何,死之何谓,飘飘然独立乎无何有之境者,其可谓常人之所大不欲者也,有人为之而自谓为大适者也,此之谓不适以大适者也。非独异人为之,常人皆有此心也。若夫两妇相争执,其一激之以另者之所不欲,另者不欲示怯,则就不欲,是为常人之不适以为大适者也。不适以大适,则人之适其变化万端,时所不同,前之所谓适者,今或为其所大不适者矣。
人之大极何谓?大极者长执之极也。终生或不改,此之谓也。若夫万人之极可谓大极乎?非也,其众而已矣,非所谓大也,若加乎一人之上其但谓之独极而已矣,非所谓大极者也。大极者,人所自大者也,非以众而大也。众人之所谓大极其于我何有哉?
然人皆有趋众之势也。其何谓也?人之大极其形或有所异乎众,然其神与众无所异也。是何谓也?皆欲以其形之独而博众之欢也。或为大辞而欲离众也,然其何为夫大辞也?其亦不过示众以自为大也,其亦博众以遂其好奇之心而已矣。
极定乎己,定乎非己?其无定也。或自定以为乐,是以自定也,或不欲之而顺时物也,是亦其所定也,是所谓不定而自定者也,非有所逊乎夫自定者也。阻之于自定者其可谓大也矣,其或自乎内,或自乎外。内外交困,人皆有所不堪也。然则人就其一势而自适矣。此所谓万阻而无阻者也。
爱之极
人无不自营以自适也,是以或广然交游,或独然自处,其状虽有所异,其质一也。或以己力营己,或籍万力以营皆欲自适而已矣。虽然人有适人以自适者也。此非异人所独有也,人皆有之,是所谓仁心也。
虽然仁心亦为自适而已矣,非有所胜乎不仁而自适者也。若夫以仁心为适之至上者,其于己可加也,若乃加诸人上则非也。
人无非自适而已矣。人皆自营而后有暇营人,仁心其出乎自营之需可谓纯仁之心矣。我之欲适人而不可得者,其痛非我不得适人,乃不可适人以适己也。
虽然,人有以适人而忘己者也,其时其适人乃适己之急需也,不可得则于己亦郁然不快而不知其所可适也。厥乎,人之以爱人而自爱者!极而可谓有贵贱,爱人之极其是之谓乎?爱人之极其若何?常以爱人而忘己,己未适先适人,人已适而后有暇适己。兹人也,非不爱所可适己也,其所可大适己者,维爱人而已矣,人之未为我爱而何暇爱己?
世果有兹人乎?衰世之人不之信,皆谓曰:“我于营己且不暇矣,又何暇营人乎?”其生也则奔走无片刻之休,以求其所谓可适己者。于彼,万物皆可适我,我欲适则莫若长奔以求之。兹人也遂以奔走为能事,其能者奔走若飞,其不能者特若蜗行而已矣;能者矜其能,不能者悲其不能。是以衰世之人,其悲喜无他也,维以能不能定。之世也,可适之物非不多也,可适之事亦不可谓寡也,虽然其有所失也。其失何谓?其生也求其所适无暇,一极于其所谓适者,执之,逐之,斗之,看之,守之,惊之,失之,念之,恨之。而大块不忘劳我,形体消,精神灭,而后终归
茫然无所知,虽欲求适而不得矣。(更多原创文言文:http://blog.sina.com.cn/dandiehua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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