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十五

“今年的八月十五，月亮并不圆。

我有个朋友，最喜欢在这一天找人决斗．他说这一天月亮如果不圆的话，一定是因为他的剑又刺穿了一个人的咽喉。

这种鬼话，我一直都是不相信的。

也许是因为我害怕有一天别人的剑也会刺穿他的咽喉。 我的朋友很多，活着的却很少．死一个就少一个。

我姓南宫，我叫南宫雁．我虽然是个流浪的刀客，却有人人艳羡的显赫身世。 有一天，天下着大雪．我从温暖明亮的家里悄悄地逃了出来。以后就再没有回去。其实那里是个很不错的地方，可惜我已经不能再回头。

我现在早已不用南宫雁这个名字，也没有人会知道我就是那养尊处优的南宫雁。 认识我的人，都叫我雁子．听说大雁每年都要南飞，所以我每年都会去南方，见一个人。

这个人也是我的朋友，他的名字叫张重九。”

夜已很深。这个人盘踞着张矮几，几边的酒壶已空了七八多个，他却仍旧十分清醒，还会抬起头，看看月亮。

他在等人。

远处的漫漫浓雾里，响起阵阵蹄声。一个满面倦容的年轻人，牵着匹同样劳累的黑马，

缓缓出现在夜色里。

看到几边的这个人，年轻人的面色才稍稍缓和，笑道：“想不到今年你那么早……”笑声中已拉开缰绳，放走马匹，也在几旁坐下。

几边人也笑了：“我昨天晚上就来了，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，为的就是要比你早。”两个人哈哈大笑，各自抓起个酒壶。那年轻人喝了一口，便放了下来，怔怔地出神。 几边人也放下了酒壶：“小九？ “嗯?”

“你累了，还是有事？

“我没有事，”张重九抬起头，微微挑起的眉很好看，也很无心，“喝酒。” 雁子笑了，笑道：“好，这酒有后劲，等你酒醒了，一定可以忘记许多事。”

张重九手腕抬起，腕上系着条浅色的丝巾。

他伸出手，仔仔细细地将这条丝巾解了下来，双手送到雁子面前。

“我求你件事。” “你说。”

“把这条丝巾送到回雁楼后的那个小楼上去。”张重九道，“无论交给谁都没关系。” 雁子沉默着，沉默了半晌，终于道：“好。”没有问“为什么”，或是“那楼上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？”。

他本来可以问．他如果问了， 张重九一定会告诉他，但是他没有。 张重九看着他，目中露出感激之色。 他也没有说谢谢。

天色更沉。他们没有再说话。

“今天我见到了小九，三更的时候他走了。我们都没有醉，都很清醒。这不太寻常。他一向很少有烦恼，因为他的剑快。但是今天不同。

得出他真的有什么麻烦，却不肯让我知道。

我明白他的意思，这是他的秘密。每个人都有权利保全自己的秘密。就像他也从未问过我“你姓什么？”、“你从哪里来？”、“你的刀法是从哪里学的？”

我也知道他今天要做的事一定很危险。我本来可以阻止他，但我并没有这样做。

一个人一生中，总要有一两件事情是非做不可的，而且也一定要他一个人去做。这个道理我很早就己明白。我也看得出这次小九一定要去。——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时候。

那条丝巾我真地替他送到了那小楼卜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小九说无论交给谁都没关系。 因为那小楼上只有一个人。另一个人似乎生了重病，蒙起了被子。她接过丝巾，什么也没有问，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改变。

她真的很美。看到她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。

原来有些话是用不着说出来的。就像小九和这个楼上的王子。他们之间发生了什碑己不想再知道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忽然很想回家去看看。那里也许己变了很多，但我不会在乎。因为一定有很多人在等着我回去。就像小楼上的女子在等着小九一样。“

那天以后江湖上少了一个刀客。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。以后每年八月十五，还是会有人对着月亮喝酒。月亮不圆，他就喝得越多。

第二部 小九

“今天晚上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喝酒。我不知道他姓什么。所有人都叫他雁子。

我认识他已有许久，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还不懂怎样去握剑。现在，江湖上不知道我的人已不多。他是个很奇怪的人。不喜欢炫耀自己。我见过他的刀。那以后我再看别人用刀就会觉得很可笑。很可惜，因为我相信，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刀。

他的刀看上去很平常、很黯淡，只有我知道那把刀是用最最珍贵的紫铜铸的。开封的那大，他在外面包了张铁皮。他说有些东的再好也要臧起来。我猜他以前一定也有段很辉煌的往事。但不知为什么他已不愿再提起。

每年我们都会见一次而。今年我见了他很高兴。我没告诉他什么，他也不追问。八月十四的早上，我接到了萧圆月的帖子。可惜他不想请我吃饭。

‘明日三更，月下一糊’

我不认识他，但我知道他这个人。萧圆月无疑是个非常可怕的人，听说他很喜欢在八月十五找人决斗，原来是真的。

今天我没有把握。但是我没有告诉雁子，因为萧圆月也是他的朋友。我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。因为我一定要去。我的佛也一定要去。非去不可。

喝酒的时候我交给雁于一条丝巾，那是属于一个女人的。她在楼上等我，我没有把握回去。我让雁子替我把这条丝巾带回去。相信她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。

她是个极古怪的女子，她说过只等我3天，3天后她就会走。她说她是等不起的。说这话时眼神很美。我答应了她，我们没有说再见。”

这天晚上有人看到城郊有人在舞剑。剑很快，很悠然很优雅、舞剑的是个年轻人、他的神色并不平静。他在等人，等的人却没有出现。

“我在城里等了一个晚上，萧圆月没有出现。

我很奇怪，因为像他这种人说出来的话，就一定会做到。有时候这种事对于他来说比生死胜败更重要。我很清楚，因为我自己也是这种人。

但他却没有来……

我决定等他三天，三天后我就会走。我是等不起的。”

以后几天这个年轻人仍在等待，不同的是他己不再拔剑。有月光照上他的脸，他的面孔很平静。他等的人还是没有来。

第四天有人看见他一个人默默出了城，那时侯天已有些亮了。“三天过得很慢。我真的等了他三天。

其实我也知道他不会来。但我一定要等。因为我以接下了那帖子，就有责任等。 现在我的责任已了—…·

我想到她．我本想回到那小楼上去，但是三天己到了。她一定走了吧？如果搂卜已无人，将增何以堪？

我还是不愿冒 险．其实回不回去，都是一样的．因为 终是个流浪的到客，不能为谁留下，同样也不能带谁离开．

在等待的三天里，我的 热变得很担很坦．原来等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。等不到人更有趣。 我也发现但是比快更可怕的。快虽然看不清，馒却让人忘记这把剑．忘记总比记着要好．” 很多年后出先厂个奇怪的剑客。他的剑每个人都看得清，却没有人能躲得开。据说这个人就是当年快剑无双的张重九。

第三部 小楼上的萧萧

“从这里的小窗望出去，就可以看见回后楼．那里总是有太多人来往。我不希望热闹．但有时会在那儿坐着看几个时辰。因为我一直在等一个人，他十一岁的时候就己经很有名．

有一年天气特别热，楼上的窗都敞开．那天他就从窗口跳了进来．

他走的时候我说过只等他三天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笑．他一定不知道我是骗他的．因为我根本没有地方可去．属于我的地方，就只有这座小楼而已．

他曾经说过很喜欢我的名字．萧，外萧萧．他说这个名字就像我的人，既不太热情，也 冷淡。我没有告诉他我还有个哥哥．他的名字，叫走东接．但是他有个很特别的习惯，就是喜欢在八月十五那天找人决斗．于是他后来改了个名字，叫做萧圆月。”

月亮下的小楼里，萧萧发现了一张名单．那是他哥哥留下的，名单上有十三个名字，十二个已是死人．

最后一个名字赫然是：张重九。

“哪个晚上我下了个重大的决定。我决不会让这场决斗发生．因为无论谁赢了我都会痛苦．我不要痛苦。

十五的晚t＆替哥哥饯行．酒里下了一种药，名叫“挽留”．他以后再也不能和人决斗。只能陪我呆在这个小楼上。这样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好．至少，我们可以不再分开。就算小九不回来，我也不会一个人死去．

小九真的没有回来，不知道他是回不来，还是不回来呢……”

第四部 月亮未圆

“在别人眼里，我一直是个很可怕的人，好战、好胜、好杀。

只有一个人理解我。他常说有些事本就是无可奈何，并不是自己执意要去做的。他是个刀客。他的刀几乎己和当年的小李飞刀一样变得神圣，让人畏惧。

他有一个秘密，那是他身世的秘密。有一天他喝醉了酒，就全都告诉了我。原来他就是当年的南宫刀首南宫雁。他的姐姐和一个浪子私定终身，有了一个孩子，却被家里人发现。像那种世家，当然容不得这孩子，竟准备将孩子溺死。

当时南宫雁本己对本家有些不满，如此一来，使偷偷把那婴儿抱出来。他自己也改名换姓，再也没有回去。然后他又把这孩子寄托在别人家，却常常去看他。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，只把他当作一个朋友c

他说这纪念这孩子的剑越来越快，就好家张满了的弓，再继续下去一定会断，而他又＿，。。。，o》 无能为力。’”1

他学的是刀，所以他帮不了什么忙。但我却可以。

我决定为我唯一的朋友做一件事。我要用我的方式扶告诉那孩子应该怎么做。相信我一定做得到。

萧萧已为我备好了酒菜。我忽然觉得那孩于和萧萧真的很配。以后说不定我也会叫他当我的妹夫……”

小楼上的病人以后再也没有开口。也许他是永远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。也许他己不忍再说。

无论如何，他己尽力，他己心安。这己足够。第五部 未完

其实每个人都难免隐瞒一些事。就想南宫雁隐瞒了身世、小九隐瞒了决战、萧萧隐瞒了亲人、萧圆月隐瞒了真相。

其实结局也并不痛苦。每个人都有自己不知道的事，也有隐瞒着的事。有些事不知道才好，因为那样你才有余力为别人痛苦。

至少，他们每个人都没有对不起别人，也没有对不起自己。只要这样，那么他们是相聚也好，是分散也好，都没有什么关系。

所以说这个故事仍未完，仅仅是他们人生中一个很小、很小的部分而己。 八月十五，圆月未圆。